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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從沈從文研究到民俗攝影》
發布時間:2019-11-15 作者:夏艷
在鳳凰,有一個不能繞開的話題,那就是作家沈從文。2007年,燕山出版社與新浪網進行世紀文學六十家的網絡評選,沈先生沒有異議地入選前三,他的作品影響力在近百年間、數代人里,幾乎是持續而穩定的。為什么可以產生這種影響?對攝影來說,有哪些要素可以跨專業地借鑒?
文學和攝影的共通之處在于它們都屬于創作范疇。創作需要題材,沈從文最擅長的就是以湘西為背景的小說和散文寫作。湘西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?一直到清代,湘西還是邊地,湖南人嚴如熤所撰的成于嘉慶朝的《苗防備覽》一書形容為:“五溪深阻,山川險要,道路風俗,兵謀營制,向無載籍可稽?!币恢钡矫駠跗?,來旅游的文人還在感慨,“苗族聚族腹地,原非化外之民……旅游苗地者,如游上古部落之社會,又若置身異國焉”。然而這種民俗的差異和淳樸的人性,在沈從文的筆下幻化地那么美,不但中國人受感染,外國人一樣覺得好。
民俗確實可以成為攝影的好題材。中國民俗學研究的開創者之一鐘敬文認為,“民俗學研究的是民族文化的基礎部分,它有助于民族精神建設,有助于民族自豪感的培養,有助于增強民族的凝聚力?!泵袼讓W除了婚喪、歲時節日等還有什么?我們不妨對中國民俗學的百年歷史做個簡單回顧,看看能有什么啟迪。
關于中國民俗學,學界一般認為上世紀初由劉半農、沈尹默、周作人等發起的歌謠運動,提倡將民間歌謠、神話等展開系統搜集研究,開創了以民間文學為主的民俗學研究傳統。隨后,在北京大學,由學者張競生組織了風俗調查會,開展一系列活動,如顧頡剛等參加的對妙峰山等民俗系列調研。另外還有征集神紙、年畫、符策、紅箋這樣的風俗物品等,后者對魯迅、鄭振鐸的箋譜、版畫研究某種程度上產生了影響,這也是沈從文早期文學創作和發表的背景。之后,顧頡剛、傅斯年到廣州主持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工作,并與容肇祖、董作賓、鐘敬文等發起組織了民俗學會,出版相關書籍,開設民俗學課程。不久,鐘敬文到杭州,編發《民俗周刊》,1930年又與江紹原、婁子匡組織了中國民俗學會。之后,民俗學以燎原之勢席卷大江南北,這與當時開啟的思想啟蒙運動密切相關??谷諔馉幈l后,西南聯大師生對西南少數民族進行調查研究,恢復學會,創辦《風物志集刊》等多種刊物。解放區的民俗學則在民間文藝方面取得成就,其研究和教學的傳統,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得以延續。民俗學建立、發展初期出版的一批經典著作至今仍有借鑒意義,如江紹原《發須爪——關于它們的迷信》、瞿兌之《漢代風俗制度史前編》、楊樹達《漢代婚喪禮俗考》、尚秉和《歷代社會風俗事物考》、林惠祥《民俗學》等。趙世瑜在《眼光向下的革命——中國現代民俗學思想史論》中評價,這一時期學者們開始認識到遺留物說的局限性,開始把民俗學從民眾知識的“考古學”改變為民間文化的歷史學和現實學,開始把民俗學的研究范圍從上一階段的歌謠等民間文學領域,擴大到民間的宗教信仰、習俗和日常生活,更擴大到社會、經濟等制度方面。
改革開放以后,民俗學取得長足進展。上世紀80年代起出版了張紫晨《中國民俗與民俗學》、陶立《民俗學概論》、烏丙安《中國民俗學》、王文寶《中國民俗學發展史》、鐘敬文《中國民俗史》等一批需要了解民俗學而繞不開的經典著作。上世紀90年代以來,更是百花齊放,發展有對外碰撞的因素,更多的是學科交叉的結果。與文學交叉的方向,這一直是中國民俗學的主流分支,歌謠、口述文學史等民間文學研究一直在發展;與文化人類學交叉的方向,以田野調查的方式,民族志的形式,以小見大地拓展個案研究,來記錄社會劇變;與社會學交叉的方向,趨勢之一是都市民俗學研究的提出和發展,研究空間從村落拓展到城市,認為民俗學要對普通人在社會變遷中創造出新的習慣予以關注,如對漢服運動、都市謠言的研究等;還有就是與歷史學交叉的方向等,歷史學出身的民俗學者則提出“禮俗互動”的話題。在五千年的文明史中,華夏禮俗一直在沿襲。尤其是在《周禮》《儀禮》《禮記》這3種關于禮的文獻流布以來,禮一直都是中國古代社會的行為標準,歷代均需遵循。如《儀禮》留存17篇,記載了冠、昏、鄉、射、朝、聘、喪、祭等各種禮節儀式。這些禮儀不止是對上層社會的約束,它存在了幾千年,早就滲透到民間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。中國民俗學興起的背景是“五四”運動,就是要反對禮制的,所以民俗學作為一個現代學科興起之后,就強調了禮與俗的二元對立性,這是我國民俗學誕生時所獨有的使命?,F代學者認為,“禮俗分立是一個歷史的產物,是一些特定的學者在那樣一個特定的時代所做的工作”,如今需要重新審視。另外,自2005年文化部單獨成立非物質文化遺產司以來,非物質文化遺產備受學界和社會各界關注,它與民俗學之間的關系也是學科內有爭議的話題。
隨著學術視角的擴展,民俗攝影的范疇也可以隨之延伸,不只是少數民族、邊遠地區、落后的農村才有民俗。正像美國民俗影像學領域開拓者之一的莎倫·謝爾曼所說,“民俗無處不在,一旦戴上我的‘民俗眼鏡’,日常生活就從平凡變得非凡”。
沈從文先生留給我們的不只有文學作品,他還是中國物質文化史研究的開拓者,他對中國所有美的物質留存,舉凡服飾、瓷器、陶器、玉器、漆器、扇子等,無不綜合出土文物、文獻、繪畫等予以研究,其成果開辟了物質文化史研究的新方向,許多結論至今顛撲不破,仍站在學術前沿,這是公眾認知以外的沈從文。
追隨沈先生的足跡,再來看一下物質文化史這個題材。物質文化史是近幾十年來在國內逐漸興起的新興學科方向,比民俗學還要晚半個多世紀。雖然起步較晚,但由于該類研究內容主要包括衣、食、住、行等,與國家建設和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,因此,其研究成果廣受社會和學界歡迎,各類研究成果日益增多,為弘揚和傳承中華傳統文化起到了積極作用。近年最具代表性的專著就是孫機先生的《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史》。這也是個跨學科的新學科方向,它既要以考古成果、文物遺存為重要對象。又要以歷史的各類文獻記載等為研究基礎。還要具備美術學、紡織學等各類專門學科的知識。當然,與民俗學也有相交叉的地方,其研究易關注,難出成績,雖然方興未艾,卻受很多制約。
受文獻匱乏的制約。在這方面,有出版社組織了文化研究、圖書文獻等多方專家一起編纂了《中國物質文化史料叢編》。這部以衣食住行為主體的物質文化文獻史料集,第一輯為食、酒、茶、香文獻。第二輯為筆、墨、紙、硯文獻,均已列為國家出版基金項目。第三輯為輿服類古籍,正在編纂中。該《叢編》是到目前為止,市面上將要出版的、比較全面的物質文化史類文獻史料集成,也是了解中國物質文化的一套必備資料書。
受圖像的掣肘。以對石刻形象的研究為例,目前我國多數石刻文物留存在田野,要觀察一個新疆石人,在時間和路費上都會有很大付出。不是已有文物畫冊不能參考,而是很多基于第三批文保單位調查基礎上的文物畫冊,拍攝人多為一線的文物工作者,就是卡片機拍的,圖片不具備攝影的專業性,細節是看不清的。要進行專門研究,還得去跑,這對研究者來講不太現實。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,連分散在三晉大地、三秦大地,甚至于河南這樣中原地區的文物遺存,攝影者都沒有予以太多專題性關注,拍得多的還是名勝景點。在這里替相關研究者呼吁,希望大家對于物質文化的文物和遺存,能夠從攝影的角度予以專題性關注,持續追蹤、拍攝和保護,以為相關研究提供圖像文獻。

